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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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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屯子——文学情怀下的图像表达
 
作者:雅坤  发布时间: 2015-04-23 11:27:49
 
 

 


  许多人曾为高屯子放下手中的笔拿起照相机深感惋惜。现在,当我们静心阅读完他“三个阶段”的十五个摄影作品集之后,便觉曾经的惋惜是多余的。因为在他的每一个阶段作品里,我们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种文学的意味,文学的情思,甚至文学的叙述方式;能感受到图片与文字携手并行、热情相拥所显示出的独特魅力。


  通常,摄影者与观赏者对摄影表现深刻命题和宏大叙事的能力总是缺乏信心,而高屯子却坚定地认为,摄影家并非只能做一个生活片断的收集者。他始终对摄影特有的表现能力充满自信和期待。他在《羌在深谷高山》的“自序”中这样写道——自我放下手中的笔拿起照相机的那一刻起,内心就渴望着能以一种新的语言,去述说那些未及用文字尽情书写的冲动与感受;渴望能在自由独立的状态下,以图片去记述故乡平庸无奈的现实,和苍凉悲壮的历史……我感到,仅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图片摄影,它的语汇还可以更加丰富;它完全可以勇敢地站出来,以主人翁的姿态,带着文学的思考,图片的呈现,影像的纪录,人类学的探寻,与我携手同行,去表现大地震之后的中国羌人“。



 

  1995年5月,刚刚辞去报纸文艺副刊编辑的高屯子,第一次在四川省美术馆举办了《高原风·朝圣之路》影展。这位充满激情与想象的文学青年一拿起照相机,就开始了让图片、文字携手并行的尝试。他在影展的”前言“中作了这样的描述——


  “我依循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制作出六个题板,与前言、净土、圣途、普度、通灵、空寂”六个章节的图片对应。这些图片是我三个月来跟随高原藏族牧人在“朝圣之路”上所拍摄的。在每一个章节里,我都配上了与图片相应的文字,这些文字与每一张图片一样,都是我怀着虔敬与真诚书写的,他们不可分离。我以印满真言的褪色经幡装裱画框,渴望在视觉和气韵上让图文浑然一体。我的这一切用心,都是期望与这些图片不期而遇的每一位观众,能与我一同感受一段与信仰与精神相关的朝圣之路、心灵之旅“。 





 



  1996年至2004年期间,是高屯子的第二个创作时期。这时他失去了单位的薪水,首先面临的是如何解决生计。这期间,他终年奔走在西部的奇山丽水与城市的灯红酒绿之间,他先后拍摄、出版了《世界自然遗产黄龙》、《西域神韵》、《天籁空灵》、《若尔盖大草原》、《红原大草原》、《大九寨国际旅游区》、《神山圣水阿坝》等摄影集。这些影集大多与旅游景区的推广相关,但从图片和文字中,我们依然能感受到高屯子面对自然山水的激情,能领略到他图片与文字一路并行的情趣——



 

  从觉卧仁波且身前缓缓起身,走出大昭寺仰望深远云天的那一刻,我就预感到这座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一定会在我面前展现出她非凡的姿颜。因为我深信,只要一个人的内心对天命、对自然怀有甚深的敬畏,对养育生命的山河大地心存感恩,那么其内心一定会与自然造化有所感应,内心生起的虔敬、真诚与美好,一定会托山河大地之相,奇妙显现。


  果然,十天之后,与我一同在连绵不绝的阴雨中守候了七日的七位摄影师,看见深重的暮色在冷风中急速?落,包裹在峰顶的云团依然纹丝不动,他们又一次失望地收拾照相机跑回了绒布寺,这时,山风骤起,深重的云团被汹涌的天风渐渐吹散,珠穆朗玛峰,在我面前显现出了她最庄严最奇妙的身影——一头金色的雄狮从雨后幽蓝的天幕中横空而出,它昂首向天、、眉齿毕露、毛发轻飘、从容高贵……


  在之后的拍摄中,古格遗迹、九曲黄河、黄龙彩池……,都相继在我面前展现出难得一见的奇妙景象,但也有很多次拍摄,长途奔波、受饥忍辱、费尽心神,却难获一张如意的图片。有人将此归结为“运气”,我却从中有所沉思:山河大地在我们面前所显现的奇妙或平庸、美丽或污浊、养育或灾害,正如我们生活中遭逢的好人与恶人、顺境与逆境、快乐与忧伤一样,也许都是我们内心的招感、内心的变现。无论摄影或是面对生活中的人事物象,只要我们能体察到内心之于处境的关系,觉察到每一个人对人类命运都随时在施加或好或坏的影响,一个时代的生态与人文环境的清明或污浊,我们每一个人都身负责任。有了这样觉察,我们就会重新去思考生活如何安排,生命如何安顿。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象风一样地在若尔盖大草原流浪。


 

  过去的七八年间,我漫无目的地在整个中国西部高原放浪游荡,一次次地去面对青藏高原的冰峰,面对西域大野的荒原。象一个渴望心灵安抚的游子,四处寻觅着倾述孤寂、一吐感伤的对象。但如今,我还是言不由衷地回到了让我情窦初开,并赋予我忧郁与落拓气质的若尔盖,并把我许多的时光和那些散漫游离的情思,洒落在这片广阔的草原。





 



  2004年之后,高屯子停下了所有与”打造“、”策划“、”营销“相关的活动,进入”独立影像“创作时期。这时,他需要从汹涌的”时代潮流“中抽身而出,他渴望回到第一阶段时的那种纯净而充满激情与想象的状态;他渴望通过图片与文字,去传达自己对生命存在与延续的思考。于是,他又一次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高原藏族牧人和深谷高山的羌人中间,我们来看他这一时期怎样让图片与文字携手同行——



 


  九曲黄河在身后,在云层生起的地方奔流不息,天空飞翔的云,急速变化,如人心,如每一个时代的流行。据说,最早来到唐克草原的牧人,是那位坚强的守寡妇人和她幼小的儿子。是这对母子生起了唐克草原的第一缕炊烟。如果我和我的照相机,也是最早来到这片草地的虔敬表现者,那么,我的拍摄,是为着猎取流云般的新奇,还是把凌空飞翔的云作为背景,去呈现草原的意象,草原的永恒?




  整整一个午后,那只孤独的铁色苍鹰在苍茫的天穹盘旋不止。当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迸射出耀眼的眩光,独自盘旋的苍鹰猛一振翅,急速向云隙中的阳光飞冲而去,云层被强烈的阳光快速化开,铁色的身影在视线中愈渐渺小,直至融人太阳灼烈的光芒。


 

  倾刻间,笼罩四野的云层被强烈的阳光与凭空而起的天风融化吹散。苍茫的天穹转瞬间只留下一片清澈的湛蓝,太阳在湛篮的天幕中独自放射着耀眼的光芒,被阳光灼痛的双眼已然追寻不到苍鹰飞翔的身影。双眼微闭,一些五彩的光晕在潮润的眼帘闪烁变幻,那只苍鹰盘旋飞冲的优雅姿态,在光晕迷幻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忽然想到,这十年来我几乎走遍了整个青藏高原,但从未见过高原苍鹰自然死亡的尸骸。难道这些高傲的灵异都是以这种方式完成它们生与死的转换,完成生命的涅粲?难怪天葬能成为青藏高原最神圣最庄严的葬仪。


  以浩瀚的天空作今生的背景;以灿烂的阳光作来世的接引。灵动高贵的高原苍鹰,就这样自由地选择了死亡,庄严地选择了再生。


  目睹了这幕”苍鹰涅粲“的情景,我感到这是一种吉兆,是此次拜访”镜子喇嘛“所期望讨论的命题在苍茫天宇的预示。




 



  ……我发现,在汶川、玉树两次大地震废墟中所拍摄的那些石龟、铜狗,失去了平日里的神气,在断壁残垣中正伤心哭泣;



  往日在庙堂之上神采飞扬的金刚、天王,在瓦砾中正惊恐呼喊;


 


  那些妙相庄严的佛、菩萨,在残破的废墟中尽显悲天悯人的神情……


  2011年春天来临,几位朋友来到我成都西郊的小院,在几点春阳洒落的花影下,一同翻阅这组”表情“图片,大家在惊讶、沉思之后,纷纷发出感叹——


  难道这些塑像不都如我们人类一样,具有见、闻、觉、知?


  难道眼下频繁发生的地震、台风、海啸,与我们每一个人的起心动念、言语造作没有关联?


  难道在大灾之后我们还敢轻视五千来祖先们反复的告诫——天人感应。


  朋友们决定把两次大地震留下的这组”表情“图片,和我前两年在汶川拍摄的纪录片《夕格羌人的迁徙》合在一起,在成都宽巷子24号大院,办一个影像展,展名:《见闻觉知》,以此作为汶川大地震三周年祭。



  2013年出版的《羌在深谷高山》,是高屯子”让图片带领文字去纪录、表现宏大题材“的全新尝试。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后,高屯子用五年时间深入岷江上游、湔江上游几乎所有羌寨,以200幅图,10万字,30分钟纪录片,分「夕格羌人的第五次迁徙」、「羌在深谷高山」、「最后的释比」三个篇章,立体呈现了灾后高山羌人的精神状态与现实处境。让我们在超越既有观念的影像、文字里感受真实的「羌」。


 


  2009年4月18日,我静坐在永顺家的火塘边,用手机向远在都市的几位朋友发出这样一则短信:


  “山寨通讯社消息:岷江上游高山之上的汶川县龙溪乡夕格、直台两个羌寨的七百多位村民,在”5。12“汶川大地震一周年到来之前,将尽数迁往成都以西约一百公里的邛崃南宝山原劳改农场。男女老幼一同前往,牛马牲畜不得内迁。今日,两寨青年人己开始变卖家畜、耕牛、粮食,老人们则纷纷陷入即将永远离别旧居、祖坟、家神的伤痛,三位老年释比注视着世代相传的释比法器,沉默不语”。在此之前的十多年间,我在高原放浪久了有些寂寞了,便喜欢用手机给身处都市的朋友们,发送一些空灵静寂的文字。这些文字,总能唤起大家对远离尘嚣的山野和自由之旅的向往与回应。而现在书写这则文字平淡且有点“搞笑”的“山寨新闻”,书写者与阅读者的感受,想必都非同以往。




  在沉重的鼓点、恭敬的颂辞、深情的吟唱中,全寨人向蒙受世代生养护佑之恩的山神与祖先庄严告别,从崴孤山头回到家里,贵生从神龛里恭恭敬敬地请出了一具象征释比祖师的金丝猴头骨。每次特别重要的祭祀完成之后,作为祭祀主持者的释比,都要向头骨供献作为牺牲的牛或羊的内脏,并用一层红纸,围绕头骨仔细包裹。贵生此生是第一次给头骨包纸。从纸的厚度来看,这具金丝猴头骨,在贵生这一系释比传承中,可能己历经好几代人了。我问贵生:“杨伯,这个头骨是不是最早来到夕格的那位祖师传下的”?贵生并不言语,只是点点头,一脸肃穆。


 

  贵生、永顺和我一起从深圳坐火车到香港。“咋个香港也有这么多山呢?电视里看到的是个挨到海的大城市嘛”!父子两看见香港也有山,感到很惊奇。俩人把脸贴在车窗上,研究起香港的山坡和树林来,贵生说:“那片二阳坡草不深,挖得到黄芪”;永顺说:“草坡下坎那片矮树林里,应该有羌活”。我对贵生说:“杨伯,你俩爷子干脆留在香港挖药卖算了,这里有钱人多,药材价钱好”!贵生说:“好嘛,那你也留下来!我和永顺负责挖,你负责卖”。下了火车,我正准备带父子俩去转乘地铁,贵生一把拉住我,鼻子往空中翘了翘说:“这香港山上不长黄芪,也不长羌活”。我说:“为啥子呢”?贵生又翘了翘鼻子说:“你闻嘛”!接下来的两天,贵生走在香港街上,和他五月底来到成都时一样,总爱翘着鼻子撮着嘴唇,左右扭着头吮吸城市的空气。我说:“杨伯,你闻啥子”‘贵生说:“日怪!咋个成都那么大个城市,尽是火锅的气味,这香港呢,又尽是盐巴的气味,咋个就闻不到神的气息,鬼的气息”?



  现在,我以一种属于自己的语言,向这个世界平静讲述:


  2008年5月12日的那场大地震之后,在岷江上游高山羌人的生命里,还流淌着远古歌谣的余音;


  在他们的日常生活当中,还保存着一些与自然,与传统,血脉相联的四季风俗。


 

  通过我的讲述,你也许会发现,中华民族的许多古风雅韵,往往靠着一群边远乡村的农民在保存和延续;


  通过我的讲述,你也许会发现,那些在历史长河中己经消逝或正在消逝的,并不注定永远消失;那些正在流行和横行的,并不一定益于人类长久的福报。时间无有终始,当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情感,我们的生存环境遭受危机与困顿时,也许,我们可以在流淌的光阴里,找寻到给予我们启示的远古歌谣。如果你有缘与这些图文相遇,你会发现,


  我向你呈现的一一


  不是漂移在历史文献中的羌;


  不是专家学者们研究推论的羌;


  不是接待领导、游客敬酒献歌的羌;


  不是舞台之上或面对媒体镜头的羌。


  我所展现的,是苍茫历史时空背景下,


  “5-12”汶川大地震之后,


  在那些尚存一丝历史余温和乡土气息的村寨里,敬天法祖、耕种劳作的羌;


  是现实与理想在我心中叠化而成的影像。


 
(新闻来源:艺术家提供)